[摘要] 「一个刚做完爱的女人,穿着华丽的和服但衣襟已半开,仔细梳理的髮髻也已半鬆落,她坐在一个天快黑 的日本和室纸窗门里的廊内,斜倚着榻
「一个刚做完爱的女人,穿着华丽的和服但衣襟已半开,仔细梳理的髮髻也已半鬆落,她坐在一个天快黑 的日本和室纸窗门里的廊内,斜倚着榻榻米,看着自己的背影,从越来越暗的天空,没入整个房间的深处,才过一会儿,人就变得更为恍惚。终于,整个肉体渐渐陷 入了房里完全的黑暗……」
我始终记得他在楔子中反而却是引用谷琦润一郎的色情小说中一个场景的描述,来做为他最重要的美学的象徵。里头文学的暗喻和描绘是远比许多建筑评论要深入安籐建筑的阴沉与怪诞。
﹝壹﹞怪诞
在经过诚品书店外面的某个红绿灯停下来,一个女高中生,还穿着学校制服,手上拿一本安籐忠雄的建筑,但,因为是建筑书,所以很大本、很惹眼,安籐忠雄那黑白僵硬的脸在封面看起来依然僵硬。
但她好像很满足也很自豪,好像被神明保佑或带着偶像歌手海报般地狂热。
我想到我在大阪某个胶囊旅馆遇到过一个日本年轻人,存钱旅行到神户、京都、大阪来看安籐的建筑,做为给自己二十岁生日的礼物。
但他并不是唸建筑的,也不打算进这专业或进其事务所。只是一如偶像剧般地迷恋着。
﹝贰﹞怪诞
这种狂热使我想起自己二十年前并不那幺狂热的某段记忆,那是我在大学二年级第一次做一个建筑中最基本也最简单的小住宅案作业的时候。
当年,设计课老师大多在教门、窗、走道……种种资料集成基本尺寸的掌握,空间泡泡图式的机能联结、户内和户外、主入口和次入口的配置技巧……大抵就是建筑师高考补习班快速设计模拟式的那种」有效而切题」的教法……
我在完全没有经验也没有想法的空洞中,非常绝望。想去找和住宅设计相关较野较有不同美学视野的书与资料,但那时候的环境很封闭,能找到的很有限……
后来在图书馆找了好久,才在书柜深处某角落找到一本过期的日本冷门杂誌,在里面报导中看到一个很小很怪异的案子,日文看不懂,建筑师也从没听过,很年轻,叫安籐忠雄。整个作品很怪,和设计课老师教的有很大出入的,叫做「住吉的长屋」,那几页还是黑白印刷,非常地不起眼。
那住宅座落于很狭长的基地上,建地已经很小了,但中间还做出过大的天井,前后有(为了天井而牺牲而)过于窄小的房间,而且,入口临街整个全灰墙面 完全没有窗,楼梯没有栏杆,墙没有漆甚至也没有粉刷(我那时因此问人才知道清水混凝土是什幺),连厕所和厨房都为了全屋极简风格比例的特殊考量而只好变得 很小很偏,看起来就是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问题的案子。
但,那案子虽然问题重重,却还是有一种很不容易明说的阴暗的力量很令那时的我心动,里头因为只有玻璃只有灰墙只有最原始的楼板隔间的太冷太朴素, 所以漫延进屋内的光变得很怪诞,所有房中的角落彷彿连空气都冻住了,像古癈墟的过于素雅而散发的迷离、像军事掩体的过于荒凉而有的诗意、也像始终不知究竟 的枯山水的过于枯燥但仍然流露出惊人的禅意。
后来,那案子把我害惨了。我在那时那种工学院贫乏的设计环境里,如此做着一个太远太冷僻的梦。只是用心用力于拿捏光的感觉、甬道的幽暗、屋的形的 抽象……甚至,因此,做最后的模型时,我也不像一般同学用美术社买到高彩度粉彩纸做的红瓦、砖墙或贴色Tone线条做窗框的修饰立面。而在全素灰纸板上做 出看起来就像那时台湾未完工房屋的墙的质地(而还愚昧地自欺地用图钉钉出孔来模仿那种清水混凝土的模板孔洞的怪诞)……
当然,在评图的时候,我的作品被当时的设计老师修理得很惨,平面有问题:走道过长、房间过偏远、动线不流畅、立面没设计,为何老做一些没用的空间、甚至做出一个奇怪的没有开口的」没有表情」的入口?
过了二十多年以后,安籐竟变得很有名了,我老是会在旅行中看到他的奇怪的」没有表情」的诸多的美术馆、精品店、教堂、庙宇、集合住宅、博物馆、作品的怪诞中想起那段自己往事的滑稽。
﹝参﹞怪诞
但二十多年后的我也在越来越多模仿他设计的学生的课中,提起这段往事的滑稽。劝现在的学生不要再像我一样(天啊!已过了那幺多年了),也不要像台 湾现在很多很多很多人所模仿他的像他徒子徒孙或为他所繁殖出其样品屋般的建筑,我曾在我教的大学的设计课中提及:「如果要够激进,你们为什幺不模仿他的旅 行?」
那门课,我会因为「在寒假中要求学生自己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旅行几天,有人提到会很花钱,家里会很担心,自己也会很害怕时……」而很生气。我老是 在会很生气之前,提到安籐那本已经有中文翻译的他写到全世界旅行的类游记的书「安籐忠雄的都市徬徨」(虽然写得很浅很鬆散但还是很有太年轻拳击手老冒失而 冒犯地挥拳的力气)。
安籐说到:「从柯比意的《迈向新建筑》中发现『年轻时代的旅行有深远的意义……』,对他自己的终身影响的重大。」安籐说到:「花了半个月从伊斯坦 堡搭巴士到印度德里,一如一九六八年从伦敦经中东一带直到孟买所通行着名的「神奇巴士」的浪漫与危机四伏。」安籐说到:「1964年日本解除旅行海外的禁 令,他从横滨搭船,经由西伯利亚铁路到莫斯科,最后由北欧一路南下到巴黎,大皮箱中塞满了三支牙刷以及堆积如山的肥皂与内裤。」安籐说到:「另一回,从马 赛经象牙海岸好望角、马达加斯加岛、孟买、锡兰、曼谷、神户回到横滨,花七十五天。在船底的卧铺,床还是三段式的,三餐都是一样菜色,只有麵包和大豆煮成 的鹹汤……」
﹝肆﹞怪诞
或提及由安籐眼中在旅行中看到的建筑史中的建筑师与建筑在真实世界的战斗的激烈荒谬与终究颓败的怪诞。
安籐说到:「廊香教堂做斜墙壁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光,充满剧烈与暴力,所有方向、掴打着我的身躯……仅一个小时内便逃离现场,驱使我陷入『思考的混乱』那种程度的强烈存在。」
安籐说到:「米开朗基罗七十一岁开始做圣彼得教堂,至死未竣工,那份成就大业所需经历的艰难是身为建筑师的悲哀。」安籐说到:「高第的圣家堂大教 堂在佛朗哥政权下工事中断,如同废墟般地在太阳下曝晒,又带有被挤压辗碎后黏稠的植物型态或动物尸体般的装饰在上头,那里的空间紧贴着人而令人不自 在……」
﹝伍﹞怪诞
再过了二十几年的后来,我所看过有关他真正的建筑评论大都也没有办法说到安籐忠雄的空间也如此「紧贴着人而令人不自在」的那种阴沉,唯一例外是一 篇由美国知名建筑史家在安籐忠雄的一本当时在日本国外最重要建筑出版社作品集的前言。里头他提及有关其作品连繫到日本的「灰」派建筑、「间」的美学、「京 都」古城传统继承下来至今「非华丽」的颓癈……种种讨论非常细腻。
我始终记得他在楔子中反而却是引用谷琦润一郎的色情小说中一个场景的描述,来做为他最重要的美学的象徵。里头文学的暗喻和描绘是远比许多建筑评论要深入安籐建筑的阴沉与怪诞。
「一个刚做完爱的女人,穿着华丽的和服但衣襟已半开,仔细梳理的髮髻也已半鬆落,她坐在一个天快黑的日本和室纸窗门里的廊内,斜倚着榻榻米,看着 自己的背影,从越来越暗的天空,没入整个房间的深处,才过一会儿,人就变得更为恍惚。终于,整个肉体渐渐陷入了房里完全的黑暗……」
﹝陆﹞怪诞
再过了二十几年的更后来,安籐也竟现身在台湾的演讲了,而且是在小巨蛋,现场还挤进了一万两千人,甚至他更在电影洛基背景音乐下的全场欢呼中出场……
这种种(一如布道一如巨星般风采与人气地令群众越来越疯狂)令我感伤。
因为,我并不会为安籐忠雄他身世(一如怪医秦博士般没唸过大学建筑专业科系而成为建筑达人,或一如少年热血漫画人物般的他还是职业拳击手而打拳的原因是为 了存钱旅行去看建筑)的越来越传诵越传奇而更有好感,或因为他后来接了更多更着名大案子,得了更多国际建筑大奖,在全世界锋头更健地现身,而对他更尊敬。 甚至更不会因为他提过他已知名到「我总会事先清楚地去告诉我的业主说:『我建筑可不好住喔。』但即使如此,他们却仍会回答说,『噢,没有关係。那幺就拜託 你了。』这样的话,真是不可思议。」而打从心里地对他心服口服。
﹝柒﹞怪诞
我怀念的是安籐的怪诞:一如光让他陷入的「思考的混乱」,一如他所有作品中的角落彷彿连空气都冻住了的太冷太朴素,,一如某高明色情小说场景的深处必然的黑暗与阴沉……我怀念的,毕竟是我封闭的过去所迷信过又不再迷信的他的人生一如建筑一如旅行的一意孤行。
引用:http://blog.chinatimes.com/yanchh/archive/2007/06/26/176712.html